慶帝的確是老了。
他一手拿著李徹那份沉甸甸的《滅倭表》,另一只手顫巍巍地捏著李徹為他打造的水晶眼鏡。
湊到眼前,吃力地辨認著奏章上的字跡。
殿內侍立著的黃瑾垂手屏息,眼中滿是憂色。
他知道陛下的眼睛早已不行了,平日里批閱奏章,都是他跪在一旁,一字一句清晰誦讀,再由陛下口述旨意。
陛下往日最愛讀書,這些年也很少閱讀了。
唯有這份來自千里之外的奉王殿下的奏表,陛下執(zhí)意要自己看。
看完前面幾個段落,慶帝放下奏章休息了片刻。
黃瑾見他眼中仍是一片渾濁,讀不出什么情緒,更是大氣都不敢喘。
近些年來,慶帝的性情越發(fā)難以捉摸。
圣心難辨,就連黃瑾說話都得小心一些,奉王和奉國之事更是提都不敢提。
畢竟東宮那位太子還在龍椅上坐著呢。
群臣沒看見,但黃瑾可是清楚得很,堂堂大慶太子都不成人樣了。
對太子如此誰知道慶帝如今是如何看待其他皇子,尤其是奉王殿下的?
如今的朝廷已經沒有黨爭了,大臣們都知道,當今皇帝剛愎雄猜,儲君之事更是陛下逆鱗。
尤其是如今儲君的最佳人選奉王殿下,與陛下之間的糾葛更是復雜。
慶帝休息夠了,拿起眼鏡,繼續(xù)讀了下去。
溯其禍源,實倭人自取。彼蕞爾島夷,狼子野心,久蓄不臣。去歲夏末,竟敢縱其兇頑,于福州港釁生事端。
是可忍,孰不可忍!兒臣奉圣命,督東南海防,見其猖獗若此,憤懣填膺。為彰天威,護疆保民,遂集我奉軍水陸精銳二十萬眾,揚帆出海,陳兵于東洋,欲使其知罪伏誅。
豈料彼虜冥頑,悖逆尤甚。天兵既至,非但不納降幡,洗心革面,反敢張其螳臂,逞其兇鋒!竟于海上設伏,襲我藩屬高麗助戰(zhàn)船隊,致其傾覆,將士殞命。
此等行徑,人神共憤!兒臣雖懷仁恕,至此亦無可再忍。彼既不義,我自當行雷霆之怒!
兒臣遂統(tǒng)三軍,奮天威以討不庭。首戰(zhàn)大洋,怒濤翻涌,我水師將士同仇敵愾,以破竹之勢,盡殲倭國水師主力,片帆未返。旋即揮師東進,克復對馬要沖,奪其海上咽喉。
以此為基,我大軍如虎添翼,兵鋒直指倭巢!
慶帝的目光緩慢地在奏章上游移,呼吸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沉重。
讀到倭人在福州挑釁、擊沉高麗船隊時,他只是幾不可察地蹙了蹙花白的眉頭。
讀到李徹自述‘仁至義盡’、‘無可再忍’時,嘴角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弧度。
而當他目光觸及‘盡殲倭國水師主力’、‘片帆未返’、‘克復對馬’這些字眼時
那渾濁如古井的眼眸深處,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亮光閃過,仿佛沉埋已久的火星被撥動了一下。
“好好??!”慶帝沙啞開口。
黃瑾心中一驚,下意識向皇帝看去。
這一看不要緊,心中更加驚愕。
已經三年多沒露出笑臉的陛下,此刻臉上竟然洋溢著興奮的笑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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