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中發(fā)急,艱難地分開人群,試著找他:“江成屹?!?
沒人回應。
最初,她喊得還算克制,后面越來越心焦:“江成屹!”
像是找了很久很久,人群漸漸散開了,滿街就剩她一個人,夕陽將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老長,無限寂寥。
她走啊走啊,喊啊喊啊,不知不覺間,夜色降臨了,巨大的悲涼感慢慢浸滿她的胸腔,無助之下,她不禁放聲痛哭:“江成屹……”
就像過去八年的無數(shù)個黑漆漆的夜晚那樣,她被痛苦所壓垮,于夢中無聲哭泣。
想把眼淚吞入肚子里,但因為心頭的悔恨和悲哀壓得她喘不過氣來,眼淚反而越涌越兇,心里仿佛有個缺口被拉扯著撕開,一到夜里就痛得發(fā)木,她像小動物那樣在無依地蜷縮在被子里,在深夜里舔舐自己的傷口,她知道,就算再難熬的痛苦,只要能熬到天亮,也就自動“愈合”了。
就這樣在夢魘和現(xiàn)實的交界線掙扎,她無助地等待黎明的到來,可是這一回,在她反反復復低喊他的名字時,有人從背后將她摟入懷中,那胸膛堅實而可靠,甫一靠近,溫暖的熱意就包繞而來,混沌中,忽聽耳邊有人在喊她:“陸嫣?!?
這聲音熟悉極了,她忘了啜泣,猛的睜開眼:“江成屹。”
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正躺在他懷里,目光所及,燈光明亮澄澈,床闊大而舒軟,整個房間都暖意融融。
“怎么嚇成這樣?”他臉色不比她好看多少,拍撫著她,等她稍稍平靜一點,就抬手替她將濕漉漉的發(fā)撥開,“做噩夢了?”
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臉頰,有別于夢中那個驟然不見的幻影,眼前的他那么真實,怔忪了一會,她猛地抱緊他:“江成屹?!绷獯蟮孟褚獙⑺噙M自己身體里。
他費解又心疼:“剛才夢到了什么?”
她在認真對比眼前的他和夢中的他。其實江成屹的五官變化并不大,氣質上變沉穩(wěn)了而已,八年前還是青蔥少年,現(xiàn)在卻是英俊的年輕男人了,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,她顯然心安了不少,頭靠在他脖頸上,語氣微澀:“我剛才夢到你跟我走散了?!?
他靜了幾秒:“哦,你也知道是夢啊,我不好端端在你身邊嗎?”
其實,就在前幾天,在程舟的判決書下來后,他也做過一次噩夢,夢里夢見她被程舟跟蹤,無端丟了性命,醒來時他滿頭大汗,牙齒都在打戰(zhàn),直到確認她就安靜地睡在他懷里,他劇烈跳動的心才慢慢平復下來。
橫跨八年的罪惡,在得知真相后,不止一次讓他感到后怕。怕再一次失去她,不管他上班多忙,總會想方設法抽時間接送她上下班,就算不在家,也會讓家人陪著她。
也許是因為失而復得,他跟她都異常珍惜這份感情。
“你餓不餓?”她現(xiàn)在懷著四個月的身孕,早孕反應消失了,代之以尿頻和旺盛的食欲,眼下正是凌晨五點,他估計她早就餓了,“我給你弄點吃的啊?!?
這么富有煙火氣息的問題丟過來,陸嫣徹底擺脫了剛才的陰影,認真想了想,她露出垂涎狀:“你還記得咱們學校后面的麻辣燙嗎?”
深更半夜的,這是多么驚世駭俗的提議,然而,江成屹顯然沒有在怕,脧她一眼,就掀開被子說:“冰箱里還真就準備了佐料,你要吃,我去給你弄?!?
下床的時候,心里想,靠,劉嫂真是一塊寶,太有先見之明了。
陸嫣心疼他第二天還要上班,一把拽住他:“別別別,你睡你的,我自己去弄?!?
“你會做麻辣燙?”
她語塞,她不會。
“你躺著吧,一會就好?!彼竽笏哪?。
她還是纏著跟他一起去了餐廳,在他身后忙東忙西,洗菜、擇菜、泡粉條,非常自覺地給他打下手。
半個小時后,在第一道曙光里,她和他吃到了睽違已久的麻辣燙,難得的是,味道居然還比較正宗,吃了一會,她忽然想起以前兩人在店里也是這樣挨著吃,不由得有些感慨。
“你說你懷孕以后變得這么愛吃辣,會不會懷的是女兒?”明知道這說法沒有科學道理,因為太想要女兒,他還是選擇了自我蒙蔽。
“兒子女兒不都一樣嗎?”她不滿,“江成屹,你怎么能重女輕男呢?!?
這人曾不止一次堅持說她懷的是女兒,還提前買了很多女孩子的玩具。
“有什么問題嗎?”他真的很想要女兒啊。
兒子?除了打籃球,就是踢足球,再等到了中學,必定會打架斗毆,說不定還會沉迷游戲,跟他小時候的成長軌跡有什么分別?
呵呵,想想就沒勁。
陸嫣大概知道江成屹的真實想法,卻故作不知:“當然有問題了,女孩我也喜歡,男孩我也喜歡,我才沒有性別歧視呢。”
他懶得跟大肚婆爭執(zhí),慢慢起身:“行,我老婆說什么都對。”
到五個月的時候,陸嫣終于跟單位請了幾天假,一閑下來,就被婆婆拉著飛到某埠買嬰兒用品,購物之余,順便還在私人診所做了個檢查。
診所的院長是婆婆的多年好友,知道他們并不計較男孩女孩后,在確認嬰兒性別方面,只給陸嫣照了個四維b超。
最后得出的結論是,很有可能是女孩。當然,也有一定錯診的幾率。
江成屹人雖在內地,得知這消息,一下班就開車直奔商場,然后到嬰兒柜臺前,讓服務員把所有女嬰用品都打包。
幾天后陸嫣回家,到嬰兒房放東西時,見到滿房間東西,愣了好一會,哭笑不得地說:“江成屹,你這是把商場的女嬰專柜都搬回來了吧?!?
***
八個月后。
除夕。
在客廳打完電話,陸嫣回頭一望,見人還沒出來,就往主臥走:“江成屹,干嗎呢。”
進門一看,就見江成屹半躺在床上,一只胳膊枕在腦后,另一只胳膊卻扶著逗著趴在他胸口上的一個小胖子的屁股,避免小胖子不小心從身上滾下去。
小胖子大約三個月大,是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模樣,卻違和地穿著粉衣裳。
像是感覺到了來自頭端的不善目光,男孩兩只肉乎乎的小拳頭壓在胸前,正不屈不撓地試圖將腦袋抬起來,然而由于腦袋太大,抬了好幾次,都只勉強抬到一半。
江成屹絲毫沒有對兒子施以援手的打算。
“媽那邊還等我們趕過去吃年夜飯呢,來,把豆豆給我。”陸嫣走近,要把孩子抱起來,
江成屹不讓老婆抱兒子:“明明前兩天在我媽那還抬得好好的,今天怎么就抬不起來了?臭小子這是故意氣我呢,再讓他練練吧。”
陸嫣蹲下身子,拍拍手,然后笑瞇瞇地對兒子說:“乖豆豆,乖豆豆,你聽見爸爸的話了嗎,爸爸還等著你抬頭呢,我們加油,等抬好頭了,我們就去找爺爺奶奶,爺爺奶奶好想你?!?
像是知道今天要是不抬頭就無法交差,豆豆勉強又試了一次,失敗后,匍匐在爸爸的胸口養(yǎng)精蓄銳,就在江成屹和陸嫣都以為兒子要奮力一搏時,就見兒子胖胖的腮幫子一鼓,哇的一聲,把剛喝下去的奶全吐了出來。
千防萬防,江成屹沒防到兒子會使出這一絕招,臉色一變,忙抱起兒子就從床上滾下來,然后把兒子丟給老婆,急忙脫襯衣。
用毛巾擦了又擦,還覺得奶腥味久久不散:“臭小子,你有種?!?
陸嫣抱著豆豆走開,故意氣江成屹:“你這么折騰他,他當然要吐給你看了,是吧豆豆,誰叫爸爸這么壞。”
她看過江成屹小時候的照片,豆豆活脫脫就是一個小江成屹,這種蔫壞蔫壞的勁,當然也全得了父親的真?zhèn)鳌?
江成屹索性到浴室簡單沖了個澡,等換好干凈衣服,他從陸嫣懷里接過兒子:“別看這小子裝可憐,這小子把小雞雞夾在腿中間,騙了我們所有人,我就知道他不簡單?!?
豆豆一向喜歡爸爸抱他,一到江成屹懷里,就無聲咧嘴笑起來。
江成屹繃著臉跟兒子對視了一會,見兒子的笑容越發(fā)擴大,笑著點了點兒子的鼻頭,逗他:“你傻笑什么?!?
“都多久了,你怎么還記得這事?!标戞痰伤?,記得當時江成屹在產房陪產,兒子娩出后,滿心以為是女兒,聽到助產士說是兒子,還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一家三口出了門,到車上,江成屹把豆豆放到安全座椅里,提醒陸嫣:“春節(jié)我們要在爸媽那邊多住幾天。”
“我知道?!标戞淘诤髠湎錂z視一家三口要用的東西。
“你衣服帶全了沒?”
“什么衣服?”
“你買的新衣服啊?!彼抗膺h遠落到妻子胸前。
陸嫣看了他一眼,繞到他身后,趁停車場沒人,墊腳咬了一口他的耳朵:“帶了是帶了,我就怕隔音效果不好?!?
“別叫那么大聲不就行了?!彼@然覺得這根本不是問題,“而且爸媽家隔音效果只會比你想得更好。”
以婆婆一貫的作風,陸嫣倒不懷疑這說法,可是聽到江成屹前面那句話,她似笑非笑地說:“難道你沒叫過?”
明明爽到飛起的時候,他也會發(fā)出聲音好嗎。
江成屹正要開車門,聞回頭看一眼,裝傻:“有嗎?”
“你說呢?!?
好吧,也許是有過那么兩次。
他關好車門,發(fā)動引擎,后視鏡看了看陸嫣:“八年,按我們每周五次的頻率算,你自己算算大概欠我多少次。”
陸嫣正逗豆豆說話,聞,莞爾:“不急,江同學,反正咱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算。”
街上年味正濃,家家戶戶都在迎新年,到處歡聲笑語,“明年過年,咱們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好不好?!?
“你想去?”
“嗯?!?
“只要局里能批,我沒意見?!?
往后歲月那么長,只要她們母子在他身邊,每天都是節(jié)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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