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清棠平復(fù)情緒花了一段時間。

她怕程湛兮會等得不耐煩掛斷視頻,然而沒有，程湛兮在刷牙，嘴里都是白色沫沫,含糊不清地道：“馬上就好。”

郁清棠欣賞了她刷牙漱口的全過程。

咕嘟咕嘟——

程湛兮把最后一口水吐掉，用掛著的毛巾擦了擦嘴，朝她一笑,露出剛刷過的雪白牙齒，說：“我好了。”

郁清棠不由自主地彎起眼睛。

程湛兮舉著手機(jī)，鏡頭始終對準(zhǔn)自己的臉,身后的星空背景墻在移動，畫面顛簸一下又恢復(fù)正常,程湛兮掀被坐上了床。

“手機(jī)屏幕太小了,我能換ipad嗎？”

“好?！?

“不準(zhǔn)不接我視頻,否則我哭給你看?！?

因?yàn)槟芸吹匠陶抠獾哪槪杂羟逄囊部吹搅怂F(xiàn)在說話時的表情,很生動，很可愛。

郁清棠情不自禁地笑：“好?！?

換成ipad以后,屏幕里映出來程湛兮盤腿坐在床上的整個上半身,藏青色的睡衣,氣質(zhì)沉穩(wěn),有點(diǎn)成熟，也有點(diǎn)性感。

但和白天穿裙子露背的性感不一樣,郁清棠腦海里的詞匯量不夠,否則她現(xiàn)在就會有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：悶騷。

不能質(zhì)疑的是，她穿得很好看，睡衣也好看，臉也好看,手也好看，哪里都好看。

郁清棠想鉆進(jìn)手機(jī)里，想鉆進(jìn)她懷里，還想……讓她吻自己。

“今天怎么睡那么早？”

一聲詢問喚回了郁清棠的遐想。

視頻里的郁清棠無所遁形，乖乖道：“沒事干?！?

“他們?nèi)プ鍪裁戳?？?

“看煙花。”

“我……一個人不想看。”郁清棠低下頭，悶聲道。

“誰說你是一個人？”

郁清棠抬起眼簾，不解地看著她。

程湛兮說：“你把煙花拍下來發(fā)給我，不就是我們倆一起看了煙花嗎？”她嘆了口氣，說，“我家這邊禁燃禁放，我今年不一定能看到煙花了，還指著你給我看看呢。”

郁清棠微微睜大眼睛，遲鈍地消化著程湛兮傳遞給她的訊息。

十幾秒后，郁清棠從床上跳了下來。

“我去給你拍！”

程湛兮叫住她：“停！”

她頗有幾分哭笑不得，郁清棠這行動力未免太迅速了一點(diǎn)。

郁清棠抿了抿唇，道：“你又不想看了嗎？”

程湛兮溫柔道：“太晚了，我想明天看，你明天再拍給我看好不好？”

郁清棠囁嚅：“可是……”

如果明天程湛兮改變主意了呢？好不容易有一件自己能為她做的事情，別說才十一點(diǎn)，凌晨一點(diǎn)她也會出去給她拍。

程湛兮柔聲哄道：“乖。”

郁清棠又抿住唇瓣，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她晚上還覺得煙花沒意思，現(xiàn)在卻升起迫不及待的心情，只因?yàn)槌陶抠庖痪湓?。對程湛兮來說當(dāng)然是極大的滿足，說明了郁清棠對她的在意，但她似乎過于在意了。回想這段時間，除了向天游，沒有聽她主動提起過別的事情，看書做飯一成不變，好像她的生活里只剩下等待。

等程湛兮回來。

程湛兮想了想，說：“你家附近是不是有一個古鎮(zhèn)？”

“嗯?！?

“好玩兒嗎？我還沒去過?！逼鋵?shí)程湛兮早就去過，她在泗城這么久，又是個喜歡行萬里路的性子，基本上有名沒名的地方都走遍了。

郁清棠本想說不知道，話到嘴邊改口道：“我明天去看看？”

“好啊，回來以后你給我當(dāng)導(dǎo)游?！?

郁清棠眼睛彎起來一點(diǎn)，認(rèn)真地點(diǎn)頭答應(yīng)：“好。”

“我上次去那邊寫生，有不少景都不錯，你還有沒有推薦的地方？”

“我去看看。”郁清棠出口的話變得流利很多。

“記得拍下來發(fā)給我，別都攢著過完年我回來一起說。”

“我……”郁清棠咬了咬下唇，說，“好?！?

程湛兮側(cè)躺下來，把ipad支在床頭柜上，屏幕里她的被子拉到肩膀，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，長發(fā)別到了一側(cè)耳后，臥室的燈光映得她耳朵粉白可愛，小巧得一口就能含.住。

郁清棠想學(xué)她，但她沒有手機(jī)支架，用手拿著，隔著屏幕和程湛兮對視。

誰都沒說話，眼睛里的笑意淺淺。

有一種寧靜柔和的氣氛在兩人的房間無聲蔓延開。

后來郁清棠時?；叵肫疬@個夜晚。

對程湛兮來說她們倆真正意義上一起度過的除夕夜應(yīng)該是正式在一起以后，兩個人聽著遠(yuǎn)方的新年鐘聲，在窗前耳鬢廝磨，低低地說著只有彼此能聽見的情話。而對郁清棠來說，是那個她處在無望的等待里，突然撥來的一通視頻電話。

還有頗為戲劇化的，程湛兮在零點(diǎn)前五分鐘，支撐不住困意，腦袋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，連一聲新年快樂都沒來得及說。

在她睡著的前一秒，她還在和郁清棠信誓旦旦地保證她不會睡著。

下一秒，郁清棠輕柔地喊她：“兮兮？”

回應(yīng)她的只有女人微闔的雙眼，清淺的呼吸聲。

郁清棠眉眼彎彎地笑起來。

視頻沒有掛斷，郁清棠抬起手，指尖懸在屏幕上方，隔空撫摸程湛兮的臉。

她遠(yuǎn)在千里之外，此刻離她卻那么近，近到她湊近屏幕，能清晰看到她心口的一起一伏，那么鮮活地存在她的世界里。

郁清棠癡癡地看著，用目光描摹她精細(xì)的眉眼。

零點(diǎn)整，外面響起噼里啪啦的爆竹聲，遠(yuǎn)遠(yuǎn)近近，響成一片。燦爛的煙花一簇接一簇地在天空綻開，釋放出炫目的光彩，天空映得亮如白晝。

樓下，方文姣披著外套起了身，拿起事先準(zhǔn)備好的一掛鞭炮，引燃后扔進(jìn)了院子里。

鞭炮聲在耳旁響起，郁清棠看向窗外。

爆竹聲中一歲除，春風(fēng)送暖入屠蘇。

辭舊迎新，新的一年正式開始了。

程湛兮在睡夢中皺了皺眉，似乎快被鞭炮聲吵醒，郁清棠按住了說話的麥克風(fēng)，阻絕了外界的聲音。

程湛兮重新舒展開眉頭，用鼻尖蹭了蹭蓋住小半張臉的鵝絨被，臉頰睡得發(fā)紅。

“新、年、快、樂?！庇羟逄囊蛔忠活D地對著程湛兮的睡顏小聲說道，之后沒了聲音，只有口型：我喜歡你，程湛兮。

郁清棠想辦法把手機(jī)固定在床頭柜，對著自己的床，連上了充電器。

房間里的燈亮了一整晚。

……

初一早上六點(diǎn)，程湛兮的生物鐘準(zhǔn)時叫醒了她。

ipad沒電自動關(guān)機(jī)了，程湛兮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睡著的事，一個激靈彈起來，連忙打開手機(jī)。

郁清棠零點(diǎn)過一分給她發(fā)了條新年快樂。

凌晨四點(diǎn)和她說晚安。

程湛兮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臉，懲罰自己昨晚太快被周公抓走。

她給郁清棠發(fā)消息：我醒了，新年快樂

她把ipad充上電，去盥洗室洗漱，隨身帶著手機(jī)。

剛擠好牙膏，郁清棠的消息就過來了。

早上好

程湛兮發(fā)出視頻邀請。

噔噔噔噔噔噔——

音效響了一遍，郁清棠拒絕了，回復(fù)道：我要下樓做早餐了，晚一點(diǎn)再視頻

[程湛兮]：你生氣了嗎？

[郁清棠]：沒有

放在別的情侶那里的送命題，在郁清棠這里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

她很莫名，不知道為什么要生氣，難道是因?yàn)槌陶抠庠诤退曨l聊天的過程中不小心睡著了沒有等到零點(diǎn)嗎？人都是要睡覺的，她陪了家人一晚上，困了很正常。

[程湛兮]：那你忙完了回我條消息，我也要下樓了，今天去爺爺奶奶家拜年

[郁清棠]：好

***

郁清棠把早餐做好，舅舅家的婷婷和軒軒剛被舅媽叫起床，大的小的都哈欠連天，舅媽走在他們后面，嘮叨待會出門要多加件衣服。舅媽一回頭，看到郁清棠站在廚房門口，不聲不響地看著她，眸光深邃。

舅媽嚇一跳，不自在地沖她笑笑。

郁清棠朝她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餐桌上，軒軒吵著鬧著又要喝飲料，被舅舅板起臉兇了一句，外公講話也不好使，氣氛鬧得有點(diǎn)僵，席上一時靜下來。

“今晚還有煙花嗎？在哪里？幾點(diǎn)放？”

一片靜謐中，一道清冷嗓音傳進(jìn)了席上諸人的耳朵。

大家同時看向郁清棠，眼神里寫著不敢相信。

剛剛是她開口了嗎？

郁清棠是個容易讓人忽略的人，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，安靜得像個透明人。

郁清棠表情平靜地重復(fù)了一遍。

老人小孩都喜歡看煙花，方文姣說：“在興南那邊的廣場，河對岸也有?！?

婷婷說：“昨晚放了兩波，八點(diǎn)十點(diǎn)，聽說十二點(diǎn)還有一波。”

郁清棠嗯了聲，補(bǔ)充道：“謝謝?！?

謝謝？

初一早上坐在同一桌吃早餐的一家人，聽到這樣生疏的詞語，都產(chǎn)生了些許怪異的感覺。

婷婷和軒軒昨天和郁清棠說了好幾次謝謝，沒覺得有什么，現(xiàn)在輪到他們自己，便分外地不自在。

他們的爸爸和郁清棠的媽媽是親姐弟，就是他們倆現(xiàn)在這樣親密的關(guān)系。他們和郁清棠再怎么見得少，不親近，也是嫡親的表姐妹弟。

吃完早餐，姐弟倆在客廳里嘀嘀咕咕，時不時看向廚房的方向。

郁清棠在洗碗，聽到身后有拉開門的響動。

她聞聲回頭。

婷婷往里走了一步，不敢看郁清棠的眼睛，小聲問道：“我和軒軒晚上要去看煙花，表姐和我們一起嗎？”

空氣安靜了很久。

就在婷婷以為這位表姐不會回答的時候，面前傳來一道沉靜平和的聲音。

“好?！?

婷婷抬起頭，眼神還未來得及收起錯愕。

郁清棠其實(shí)也很驚訝，婷婷會主動和她說話，但她掩飾得很好。

婷婷：“那晚上我們叫你？”

郁清棠溫和頷首：“可以?！?

婷婷驚喜道：“謝謝表姐，不是不是，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
就在她語無倫次的時候，她看到向來冷冰冰的表姐笑了，不是大笑，只是輕輕地勾起了唇角，稍縱即逝，像一現(xiàn)的曇花，美好得無與倫比。

婷婷魂不守舍地從廚房出來，弟弟湊上前，問道：“她答應(yīng)了嗎？”

婷婷呆呆地說：“答應(yīng)了?！?

弟弟問：“那你怎么這樣？”

婷婷坐進(jìn)沙發(fā)里，眼睛看著前方出神，語速緩慢地道：“今天我們哪也不去了吧，就待在家里，反正表姐也不出門?！北斫闶窍膳?？怎么會長得那么好看。

弟弟：“？？？”

郁清棠換好衣服下樓，肩上挎著包，一副要出門的打扮。

客廳看電視的婷婷站起來，脫口問道：“你要出去嗎？”

郁清棠：“？”

婷婷一鼓作氣問道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郁清棠：“……出門逛逛?！?

婷婷咬了下舌尖，繼續(xù)道：“方便帶我們一起嗎？”

一旁的弟弟：“？？？”

郁清棠：“……”

五分鐘后，郁清棠帶著表妹表弟出門，方文姣叮囑她照顧好弟弟妹妹，舅媽則讓兩個孩子不要給姐姐添麻煩。

郁清棠沉默點(diǎn)頭，心里的感覺怪怪的。

弟弟妹妹？

舅舅和郁辭長得有幾分相似，他的孩子眉眼間隱約能看出來郁家人的影子，尤其是女兒婷婷，和郁清棠有一二分的肖似。

出門遇到鄰居，鄰居一看見她倆，便向郁清棠道：“這是妹妹？”

郁清棠說：“表妹。”

鄰居就笑，說：“看得出來?！?

是嗎？

郁清棠也看婷婷，婷婷被她看得不好意思，低下了頭。

我今天帶著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出門，鄰居說我和舅舅的女兒長得像

程湛兮在爺爺奶奶家，抽空看了眼手機(jī)，打字回復(fù)道：表姐妹，長得像是正常的

郁清棠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，她正在路邊給兩個孩子買糖炒栗子。

郁清棠腦子里有點(diǎn)迷茫。

除了外公外婆，衛(wèi)庭玉，其他稱呼譬如舅舅、舅媽、表妹、堂姐妹等等都只是一個代號，把人和名字對上號的代號，和親人無關(guān)。冷不丁身后跟了倆跟屁蟲，一口一個表姐，讓她有一種陌生的情緒涌動，逐漸累積。

鍋里爆出炒糖的甜香。

“郁表姐?！辨面没仡^問她，“你不吃栗子嗎？”

為了區(qū)分媽媽那邊的表姐和爸爸這邊的表姐，她還加上了特定的姓氏。

郁清棠神情有點(diǎn)不自然，說：“不用了，你們吃吧?！?

倆孩子一人一份糖炒栗子，分列郁清棠左右，像兩個護(hù)法。栗子很燙，婷婷吹涼了剝了一顆嘗，香甜可口。

她剝了第二顆，遞給郁清棠。

郁清棠伸手接了。

“好吃嗎？”女孩清亮的眼睛看著她。

清香和甜味一起在舌尖化開。

郁清棠說：“好吃?！?

之后郁清棠就接連不斷地被投喂，上一次還是在程湛兮家里。

郁清棠是出來替程湛兮踩點(diǎn)古鎮(zhèn)的，打算逛完了初步制定一個旅游攻略。進(jìn)去以后，倆孩子見什么都新奇，問郁清棠，郁清棠也不知道，被迫一起了解，真情實(shí)感地投入到逛古鎮(zhèn)的活動當(dāng)中，有個投壺的游戲，完全效仿古制，聚攏了一大批游客。

婷婷指著中央的雙耳壺，興高采烈道：“郁表姐會玩那個嗎？”

郁表姐搖頭。

婷婷道：“那你玩一個試試嘛?！?

郁清棠：“你玩吧?！?

婷婷拉住她的手上下?lián)u晃：“郁表姐~”

弟弟在旁邊看得膽戰(zhàn)心驚，他都不知道他姐姐今天吃錯了什么藥，不僅主動跟冷冰冰的郁清棠出門，而且還敢朝她撒嬌，活得不耐煩了嗎？

郁清棠敗下陣來：“……好吧?！?